之归

雪满头(番外二:爱怖)

    丰兰息厌恶极了冬天。

    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

    只是那年冬天他先在一场雪中没了自己第一个孩子,又在一场雨中差点失了心上人,从这以后他便再见不得冬天。

    折子因着骤然的落雪是批不下去了,心里也升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将朱笔随手一扔,借着那溅在案上的一点红发起愣来。

    丰苌披着那件织金黑氅挺着肚子踏着雪走来时还带着一身梅香。

    哦,梅花他也不喜。

    “怎么了,谁惹着我们雍王殿下了?”还未待丰苌抖落一身的雪,先被人一把拥进怀中,惹来他一声惊呼。

    他被人抱在腿上裹进裘袄里,沾雪的氅袍早被三两下/除/去扔到一旁,怀中又给塞进个手炉,他被弄得不知所措,只好一手护着肚子一手去顺窝在自己/胸/前不愿抬头的那人的后脑。

    “怎么了这是?谁敢给我们兰息这么大的委屈吃?”丰苌对这个弟弟一贯没辙,自己本就长他些许,从小到大将他放在手心里宠惯了,见不得他有半分辛酸。

    丰兰息并不答话,只是将头埋得又深了些,甚至握在腰上的手也用力了几分。

    丰苌无奈,却也猜出了些缘故。

    兰息怕冷,却又独坐高位。

    早年至亲的性命与鲜血才铸就了如今这一屋子的珠围翠绕,雕栏玉砌,可待午夜梦回,谁又能睡得心安。

    是怕辜负了故人,又护不住眼前人。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怜惜地低头轻吻了一下怀中的乌发,“不抬头和哥哥说说话么?”

    王宫之中不知何时全换上了他惯用的冷香,在这冬日里更沁人肺腑。

    “嘶……”一个动作呆久了,腰又不得倚靠,又僵又硬,还没等自己伸手去揉,一直埋首不肯出声的人先探过去按了起来。

    “哥哥给你带了银耳羹,加了冰糖的,兰息要不要喝?”丰苌对于自家弟弟总有用不完的耐心,又自小哄惯了,拿捏起来也有那么几分准头。

     丰兰息趴在他身上嗅了又嗅,才囊着鼻子,“不喜欢冬天……”

    丰苌闻言低笑了两声,转身去拿他搁在案上的食盒,丰兰息生怕他磕着,连忙两只手护在他身侧,“梓潼你慢着些。”

    一着急,平日里亲昵时才用的称呼便脱口而出,臊得丰苌一阵脸红。

    他一手端着玉碗一手狠狠戳了一下丰兰息的眉心,“怎么这般不正经儿。”

    话虽这么说着,丰苌却还是舀了匙汤羹,转手向丰兰息唇边喂去,“就算是政务辛苦也得顾念点儿身子,你怕我劳累不让我相帮,那就得好好照顾自己。”

    丰兰息这会子倒是乖巧了,急急忙将热汤含进嘴里,又迫不及待地张了口,着急忙慌的样子惹来丰苌一阵笑骂,“你个小无赖。”

    用完了一碗羹,丰兰息才将身上心头的那点寒意给驱走了。

    “它闹没闹你?”他屈指在丰苌凸起的肚腹上刮了刮,却没敢用多大的劲,唯恐惹得自家兄长不适。

    丰苌也低头看了过去,伸手附上兰息拢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比我们兰息要乖呢。”

    丰兰息听闻也不反驳,只是抬头吻过身上人的下颌,“比我乖才好,比我乖才不会让他的爹爹痛。”

    天底下,让他的阿苌最痛的便是他自己了。

    他那么坏,让他吃了那么多苦。

    他的阿苌怎么又这么的好,还肯待在他身旁,慰他心安。

    身上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唇,那人唇舌间还带着药草的苦,却只说着熨帖的话,“兰息,我愿意的,我愿意的。”


     下过雪之后,园子里一派银装素裹,丰苌又是个不爱折腾的,寒冬腊月里能开的花不多,唯一能赏的还被兰息不喜,怎么看都有点孤零零又惨戚戚。

    王宫里人本来就少,后宫里更是少得可怜。

    如今他有孕,前朝王公大臣巴不得将自家公子千金趁机塞进来几个,一朝承宠,福泽万世。

    往常都是兰息将这事挡在朝堂。

    可偏偏有那不死心的拦了他回宫的轿撵,一派义正言辞,就差没将那祸国妖妃四个字说到他脸上。

    他倒是不生气的,只是肚子里的孩子气不过,翻江倒海闹腾一圈,疼得他脸色煞白,慌得随行的宫人请院判的请院判,禀王上的禀王上。

    “怎样了?”丰兰息带着一身雪的清冽慌忙赶来。

    “不打紧。”他靠在床头对着来人勉强笑笑,肚子还一抽一抽的疼,连脸色都没缓过来。

    丰苌本觉得自己是不在乎的,这人说得不假,他确实善妒又跋扈。

    他就是要一个人霸占着兰息。

    什么子孙后代,福泽绵延全与他无关。

    他只要兰息一个

    可当兰息温暖干燥的手握过来,他还是觉得委屈,不知不觉眼里就含了两汪泪,眼尾又添了两抹红,却还是咬着唇不肯服软,看得丰兰息一阵心惊,连忙将人拢进了怀里,“阿苌受委屈了。”

    他的哥哥何时因旁人的三言两语哭过,这般必是被气急了,又还是忍着,这可如何是好。

    丰苌将头抵在这人的胸口,熟悉的冷香一阵阵传来,温言软语就响在耳边,眼泪便不受控般地落了下来,一串接着一串,像怎么也落不完似的。

    他却也不出声,只捧着肚子落泪,时不时露出几声哽咽,这让丰兰息更急,恨不得立即就把跪在殿中那多嘴多舌的罪人就地正法。

    此时已经掌了灯,因为闹得这一出围了一屋子的宫人,谁都没见过这场面,目目相看却都无计可施。

    连雍王都哄不了的,谁还能有更好的办法。

    德叔瞅着王上来来回回将“不哭了”颠三倒四地念,终是无奈开了口,“殿下,哭多了对小殿下不好。”

    听了这话,丰苌才堪堪止了泪,只是鼻尖眼眶通红,看得让人心疼。

    丰兰息顾不上一众旁人,下意识想吻去他挂在睫羽的泪珠儿,那人却难为情地推了推他,别过脸去。

    宫里的人最是不缺眼力见儿,转眼一溜烟儿的鱼贯而出。

    屋内只剩下了烧得透亮的烛火和床上相对而坐的二人。

    “今日是我失态了,兰息别往心里去。”丰苌恢复了冷静,又变回了一副大方容忍的样儿。

    丰兰息知道,自家的大哥如今就算是久居深宫,自小也是照着天家贵胄养的,少不了的周全得体,缺不了的谦谦端方。

    他匆忙吻上这人的唇,不愿这张温软的唇再说出什么懂事体面的话,“不是的,是我的阿苌受委屈了。”


    虽说那日丰苌被哄着睡下,日后再提起时也只是浅笑着替那不长眼的好言几句。

    可丰兰息总觉得他的哥哥,不开心。

    原先三辞五拒的平安脉如今更是日日都允。

    他原想找个机会仔细问问,可每次一提起便总被打岔儿绕过去,要不是今日院判来报说心思郁结,胎息动荡,这怕是又要在他的阿苌心里落下一个疤。

    他思来想去还是折了一束梅花带去见自己的兄长。

    丰苌本侧靠在榻上翻着书,鼓胀的肚子上搭着锦被,揣着暖炉,一脸的恬淡安然,让丰兰息站在门外看得愣神。

    还是丰苌先喊了他一声,“兰息。”

    轻轻柔柔的,带着点哑,声音又是一贯的低,就这么一声兰息,他竟然也想要听整整一生。

    他给自己的脸上添了些笑意,才举着梅花坐到人面前,“特地折给梓潼的,喜欢么?”

    丰苌有些惊讶,却不忍拂了人好意,凑上前嗅了嗅。

    “阿苌就没什么话想问我么?”丰兰息就着人凑过来的姿势将人拥在怀里,圆鼓鼓的小腹贴在二人之间。

    “怎么了这是?嗯?”丰苌被自家弟弟接连异乎寻常的行为搞得慌乱,连忙将人揽住,连肚子都被挤了挤。

    “兄长有心事,兰息却不知道,我实在没法子了,找不来别的东西哄兄长开心,只能去梅园折了一支梅花,总想着兰息不愿便不愿,兄长能欢喜几分就是好的。”

    丰兰息有意说得委屈巴巴,丰苌果然靠在他肩上叹了一声。

    “本以为兄长欢喜了,就能和兰息说说心里话的。”丰兰息侧首去吻嘴边的耳垂,弄得丰/润/的软/肉/上/湿/乎乎一片。

    丰苌躲了躲,沉默了许久,却又将人越拥越紧,连丰兰息都觉出他腹中孩子不满地拳打脚踢来。

    “阿苌,我在,阿苌,松一点,肚子好不舒服了。”丰兰息顺了顺这人披下的发,好言相劝循循善诱。

    等觉着不安心的人终于松了力道,丰兰息也躺上了床,换了个姿势将人环在肘弯里,另一只手摸上这人圆润的小腹不轻不重地揉着。

    丰苌抿了抿嘴角,自暴自弃地将头往弟弟的脖颈一塞,“你可会腻烦了我?觉得我霸道,觉得我束缚着你待在这王宫里?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留在这儿的”

    丰兰息没想到自家兄长的心事竟是这些,在小腹上打圈的手一顿,又难免心感酸涩。

    他有这些念头多久了?自己怎么就没早发现一点儿呢?

    兄长怕他带着枷锁活不自在,怎么就先将自个儿画地为牢囚在了里头。

    “不会的,我的阿苌那么好,我得将他圈在这王宫里除了我谁都见不得,阿苌,你知道的,没人能勉强我的,只有我心甘情愿。”

    丰兰息竭力压着心中的酸楚才让说出口的话不算破碎。

    他的阿苌那么好,那么那么好。

    他该怎样才能对他再好一些啊。


    孤月照影,耐不住床上二人/凤/协/鸾/和。


    翌日,丰兰息下旨将那蠢官革了职,其余人也明白了座上人的心思,从此皇家嫁娶相关事宜无人再提。

    而丰苌抚着隆起的小腹,放下小口嘬着的安胎药,笑意盈盈地去迎刚下朝的丰兰息,还没走几步便被人拥了个满怀。

    他靠在这人的肩头笑得称心遂意。

    他是他的入幕之宾,从来不是裙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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