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归

雪满头(完结)

    那一夜雍京霜雪封城。

    唯有永信王府暖阁中的炉火烧得旺盛,是被寒透的人心头仅剩的一点热。

    丰兰息病体未愈,却放不下他的阿苌,只肯守在这人榻前,期间丰苌断断续续醒过几次,瞅见他还在便又昏睡过去,只眼角总时不时地落下几滴泪,都被身边的人轻轻揩去。

    那泪珠子在这寒冬里竟还烫手,丰兰息不愿去碰触,总觉得心脏要颤上几颤。

    恨意便会再多上几分。

    钟离携着书信来报时,自家主子正如往常一般将人揽在怀里渡药,唇齿相依,耳鬓厮磨,他垂下眸不忍再看。

    丰兰息如今不愿再避开外人,他就这么一点零星的爱意,全给怀里这个人都唯恐不够,他要坦坦荡荡地爱,坦坦荡荡地护。

    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这人世间注定与他为仇雠,要他尽七情绝六欲,却又想这上天也留存许多心软,人有八苦唯独不曾让他爱别离。

    屋内的香又燃下些许,沾了药渍的锦帕被扔到一旁,他将熟睡的人耐心安置好,才拢着外袍带着钟离去了外室。

    “青州,冀州同时回了信,凤家家主也递来了家令。”钟离边说着边将信物递过去。

    丰兰息抿了一口茶,却并不接,只是悠悠走到门口望着外面的雪,“钟离,我要你除夕那日与穿云守在永信王府,谁人都不能靠近。”

    成败在此,他不敢拿大哥的性命做赌。

    

    越是临近岁除丰兰息越是难安,他几乎日日夜夜都与丰苌待在一处,似乎只有这样,心中惴恐才能缓和些许。

    屋里的烛火成日地燃着,蜡泪滴滴答答落满烛台。

    起先是为着丰苌时好时坏的身子,怕误了诊治,后来是因他实在睡不着,只有借着火光好好看一看他的阿苌。

    他的阿苌总是睡着,呼吸安稳绵长,脸色也一派祥和,但是太瘦了,他夜夜拥着他,那副嶙峋的身子骨硌得他整夜难眠。

    可偏偏,这是他搁在心底的明珠,也是他用一辈子勇气生出的反骨。

    大夫说是底子亏空才迟迟不醒,他却是不愿这人这档子醒的,再等等,等他的阿苌醒来时,等他能将一个新的天下拱手相送。

    事情如丰兰息所想般井井有条地进行着,永信王府上空的信鸽自那个雨夜便没有消停过。

    可终究还是百密一疏。

    毫无征兆的,丰莒联合百里氏残部先一步发动政变。

    速度之快,手段之决绝,等他们听闻消息时,早已兵临城下。

    如今是箭在弦上,万万没有再迟疑的道理。

    丰兰息看着窗外的雪,果断地摔了手中的茶杯,与此同时,雍州上空滑过两支响箭,两声镝鸣,不知惊扰了多少人一个寻常夜里的寻常梦。

    万籁俱寂,永信王府众人却早已披坚执锐,枕戈待旦,钟离、穿云持刀守在门外。

    丰兰息身着银甲借着月光吻了吻还在睡着的人,忽然抽出匕首裁断一缕头发放在枕边,“阿苌,等我回来。”

    这人白色的披风融进黑夜里,床上的人的眼珠微颤,一行泪又落了下来。

    

     冀军水转陆抵达雍南,青军绕道西北制取雍北,隐泉水榭先一步掌控枢纽要道,而凤栖梧则驻守王宫。

    春节将近,雍王宫内早挂上一片喜庆的红,宫灯炫彩辉煌,长明烛更是没日没夜地将整个佛殿烧得灯火通明。

    丰兰息策马闯进宫门,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那一贯白净的皮囊之上染了三两抹朱红。

    他早已杀红了眼。

    他本就是江湖游徒,偏偏要他做那端方君子。

    丰莒挟着衣衫不整的雍王站在他面前时,他端坐在马上,刀尖还不缓不慢地向下落着血,一滴两滴。

    像极了雪中点点红梅。

    他看了一眼,又想到了那日被血染红半身的阿苌。

    “丰兰息!”丰莒也同样红着眼,这一声饱含了多年的怨念与不甘,“我定要为我母后报仇雪恨!”

    丰兰息勒住身下躁动不安的马,俯视二人嗤笑一声,“杀百里氏的是你剑下这个人,可与我无关。”

    雍王闻言变色,颤抖的手指着马上的人,丰兰息不耐,只是看向丰莒,“你要杀他便杀,不杀我便将你二人一同送去黄泉。”

    丰莒看着四周涌上来的铁甲,自知残兵败将注定抵不过这般精锐,只难掩心中怨恨地看了一眼雍王,却还是放下了持剑的手。

    他莫名其妙地笑着抬眼看向丰兰息,含血的红唇恶毒地说出今生最后一句话,“丰兰息,我等着你弑君弑父,青史留名。”

    丰兰息伸手轻轻蹭去溅在眉心的血,耷下眼皮睨向他的父王。

    雍王毕竟坐在那高位几十载,短短几盏茶的功夫便看清了形势,甩甩袖袍恢复了一副天子圣人的矜贵,“兰息,我只问一句,为什么?”

    丰兰息却因这一句失了冷静自持,怒极反笑,“为什么?杀子伤妻之仇你要我如何不报!”

    “你,你们!”雍王并不愚笨,时至今日却仍不愿将不堪的皇家秘辛摆上台面,这是他作为王上要维持的体面,哪怕下一刻便可能会沦落为败寇。

    “你杀妻杀子,猜疑暴虐,可你最不该做的,便是算计我的阿苌!”丰兰息不愿与他废话,横刀直向这人心口,却没想先一道利器刺破这肮脏的血肉。

    丰兰息震惊望去。

    雍王的身体软下,露出身后的人来。

    “大哥!”

    那人一身素衣黑袍,胸口沾着几道血痕,在月光下面色苍白地向他笑了笑,却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

    他忙伸出双手接过,那人便如一只蝶一般扑进他怀中。

    那日阁楼之上他未拥住的人终于在今日以一席温软之躯被他纳进胸膛。

   “我的兰息,要清清白白地坐上这雍州王位。”

    丰苌支起自己的身子,握着袖摆将他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净,他擦得仔细,眉眼低垂,发丝浮动,丰兰息却被眼前这活生生的人捂得心肺滚烫,几欲落泪。

    他的阿苌,从未辜负过他的爱意。

    那人用上几分力才推开了丰兰息紧箍的手臂,于鹅毛大雪中盈盈拜下,“臣等拜见雍王殿下。”

    众人见此,纷纷跪拜,臣服之声响彻王宫

    雪遮住了片片血色,丰兰息却只见得心上人头顶落的一点白。


    雍王薨逝,新王立。

    同年上春,永信君带兵御敌不幸身亡,葬王陵,赐谥号国安。

    同年三月,雍王与青州公子白苌联姻,赐王后国姓,改名丰苌。


    新王携王后立于殿上受群臣跪拜。

    这王后模样与死去的大殿下竟如出一辙,而殿下拜首众人却无一人异议。

    丰兰息摩挲着自家兄长的手,撑着自家兄长的腰。

    我予你生前身后誉满天下。

    我予你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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